《心經》最末:「即說咒曰:揭諦,揭諦,波羅揭諦,波羅僧揭諦,菩提薩婆訶」。
意思是「去!去!去彼岸!大家去彼岸!大家一起去彼岸,成就菩提佛道!」
從煩惱的此岸,到智慧解脫的彼岸,該怎麼去?
在「活出絕妙人生——法華智慧系列講座」中,
作家蔣勳、法鼓文理學院校長惠敏法師有一段精彩的分享,一起來看看:
主持人葉樹姍:我們常說:「有捨才有得。」
請蔣勳老師分享,您的修行過程中,在「捨」跟「得」之間,有什麼親身體驗?
蔣勳:我在《捨得,捨不得──帶著金剛經旅行》這本書裡,放了兩方閒章。
寫書法、畫畫的朋友就知道,除了名字的印章外,
會有一些閒章,內容常常是對自己的鼓勵。
當時有一位東海美術系的學生學篆刻,問我有什麼要刻的。
剛好我有一對壽山石的印石,是一對大小相同的「連珠」,
那時自己有一些困擾,在捨得、捨不得之間游移,
所以我就請他幫我刻兩方印,
一個是「捨得」,一個是「捨不得」;一個是陽文,一個是陰文。
我覺得「捨得」跟「捨不得」之間,有一個很奇怪的牽連,它們其實是同一件事。
例如,父親往生時,我好捨不得,
可是當時我做了一個很大的功課,我告訴自己:「必然要捨得。」
後來我做了一個最難的功課,是母親的往生。
她得了糖尿病,最後失明看不見,也聽不見,
當時醫師跟我說:「你忘了嗎?她還有觸覺。」
那句話點醒了我。母親臨終時,我抱著她,在她耳邊念《金剛經》,
我想她也許聽不到我念經的聲音,可是她可以感覺到我的體溫。
我在《捨得,捨不得》這本書中,提到一則故事,
一位年齡相仿的朋友,他們夫妻在一起四十年,其中一位先走了,
喪偶是很痛苦的事,因此我幫她鈔了一段佛經,
然後蓋了「捨得」、「捨不得」兩個印。
她收到時很高興,因為我幫她鈔經,
可是當她看到蓋印時,她幾乎大哭,然後說:「我就是捨不得!」
我不曉得該說什麼,只能讓她好好地哭一哭。
我知道,在那樣無助、無力的時刻,跟自己說「捨得」,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情。
《金剛經》裡,佛陀告訴須菩提:「實無一眾生得滅度者。」
我們為什麼對眾生悲憫,因為我們希望眾生可以免除所有的苦;我們希望滅度一切眾生,
可是佛陀告訴須菩提「實無一眾生得滅度者」,
我沒有答案,我只覺得在自己早上持誦的過程裡,
會有一個句子跳出來,我知道它大概是我此時此刻很重要的功課,
因為我一定還沒有做好。
我目前能夠想到的,只是讀到這個句子時,
就想到自己看到菲律賓一個生命被水漂走,或看到八八水災時的畫面,我都不忍,
我想做一些事;但我覺得裡面有一種自大,也許我根本做不到。
所以「實無一眾生得滅度者」這句話,忽然讓我覺得:「我是不是應該更謙卑?」
後來我想到讀了很多年的《心經》,有句「度一切苦厄」,
為什麼用「度」這個字,而不是「免除」?
大概是因為不能免除,其實只是度過,
要有一個度過的信念,在那個時刻怎麼度過。
波羅蜜多,擺渡到彼岸
主持人葉樹姍:蔣勳老師在講「度一切苦厄」時,
提到這個「度」字,是一個很特別的動詞,
請教惠敏法師,我們都知道煩惱來自貪、瞋、癡、慢、疑,怎麼用方法去「度」?
惠敏法師:佛經中的「度」,其實是意譯,音譯是「波羅蜜」或「波羅蜜多」;
蔣老師提到的《金剛經》與《心經》,內容都是講「般若波羅蜜多」,
也就是「自度度人的智慧」。
佛教的修行有戒、定、慧三學(三種學習),
不過,菩薩道的修行卻用「波羅蜜」,也就是「度」,把它當成修行的方法,
所以有「六度」,即布施、持戒、忍辱、精進、禪定與智慧,
增加了很多能夠利益眾生的方法。
「波羅蜜」在梵文的語意有兩種,一種是「到彼岸」,就是「度」;
另一種是能夠把事情做得圓滿(事究竟)。不管哪一種,主要都在說明,
如蔣老師所說的恆河所顯現的實相,也就是整個生命長河的生、老、病、死。
《金剛經》中,須菩提問佛陀:「發菩提心真的有可能嗎?
(世尊!善男子、善女人,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,應云何住?云何降伏其心?)」
菩提心被稱為「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」,也就是「無上正等正覺」,
發菩提心真的很難,因為要度盡一切眾生,這有可能嗎?
蔣老師在電視上看到有人喪失生命,我們有什麼能耐去拯救眼前的人,何況是一切眾生?
不只是廣大的眾生,而且要度盡一切眾生,都讓他們成佛,是不是更難?
所以,須菩提又問,我發這個心如何安住?
佛陀的答案就是「度一切眾生」,但是要記住「實無一切眾生得滅度者」
(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,實無眾生得滅度者。何以故?須菩提!
若菩薩有我相、人相、眾生相、壽者相,即非菩薩。),
度而無度,做而無做,心無所住,
亦即「捨得,而生其捨不得所有眾生的苦難的心」。
因為我們要面對的不是個別眾生的問題,
而是眾生的普遍問題,而且歷史會不斷地重演。
跟擺渡者渡河一樣,不斷地從此岸擺渡到彼岸,
擺渡有結束的一天嗎?擺渡的價值就在不斷地往返。
所以《流浪者之歌》的擺渡者才說:「我無法告訴你那邊是什麼,將來你自己會發現的。」
而且我們做很多事情,因為「無常、無我」之故,其實好像沒有做,
就像我們今天在這裡講話,我也不知道是講給誰聽?
(因為,若菩薩有我相、人相、眾生相、壽者相,即非菩薩)
看似我們在講,但我覺得好像是觀眾讓我們講的,其實是「說而無說」。
(摘錄自《人生》雜誌378期)